一八五....既已了因,何不了果?(第3 / 4页)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个二十年了。”
杜军军目中也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杜军军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不必了。”
“喝一盅苦茶?”
杜军军点点头,他既不忍拒绝,也还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些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杜军军端起了茶,在茶盘上留下了一百元。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丝希冀之色,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杜军军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杜。”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阳更淡了。
那柄雪白的刀,还在他手里。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这一片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他的刀已出鞘。
谁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拔出刀来。
刀光一闪。
只听“哧”的一声,她宽大的袍袖中,就有一蓬银光暴雨般射了出来。
×××
这变化实在太意外,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
尤其她发出的暗器,多而急,急而密,这十九年,她好像随时随刻都已准备着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大殿的左右南侧,忽然同时出现了两个青衣劲装的女尼,其中有一个正是刚才奉茶来的。
杜军军摇摇头。
了因却又追问道:“为什么?”
杜军军道:“我从不喝陌生人的茶水。”
了因说道:“但老尼只不过是个出家人,施主难道也……”
杜军军道:“出家人也是人。”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当时从外面传来的那种声音……”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过了很久,才长叹道:“直到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杜军军也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第二天早上,有没有受伤的人入庵来过?”
了因道:“没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梅花庵的门至少有半个月未曾打开过。”
杜军军道:“以后呢?”
但梅花庵外现在却已连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梅花庵”三个字。
但是庵内庵外的梅花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杜军军道:“你……你认得那位杜施主?”
老尼了因垂首说道:“那也是位令人很难忘记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杜军军也垂下了头,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了因又叹道:“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那件惨事发生在这里。”
杜军军道:“你亲眼看见那件事发生的?”
他所能奉献的,已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足够令这饱历贫苦的老尼满意,她合十称谢,又轻轻叹息:“这里已有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杜军军沉吟着,终于问道:“你在这里已多久?”
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杜军军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他是为了这里香火的冷落而悲悼,还是为了人类的残酷愚昧?
杜军军忍不住轻轻叹息。
那老尼了因正用一双同样愁苦的眼睛在看着他,又露出那种希冀的表情:“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杜军军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类所有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但现在她装束神态都已改变,一张淡黄色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两个人手里都提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已作出搏击的姿势,全身都已提起了劲力。
无论杜军军往哪边闪避,这两柄剑显然都要立刻刺过来的。
何况这种暗器根本就很难闪避得开。
杜军军的脸是苍白的。
了因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杜军军道:“因为我还想活着。”
了因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在这脸上的。
她冷冷地笑着道:“只可惜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衰老干瘪的身子突然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
了因道:“开始的那几年,还有些武林豪杰,到这里来追思凭吊,但后来也渐渐少了,别的人听说那件凶杀后,更久已绝足。”
她叹息着,又道:“施主想必也看得出这里情况,若不是我佛慈悲,还赐给了两亩薄田,老尼师徒三人只怕早已活活饿死。”
杜军军已不能再问下去,也不忍再问下去。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走出去。
了因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苦茶?”
×××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现在还是秋天。
杜军军就伫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花庵,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