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最后一面（第1 / 1页）

贺文海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君子也好，是呆子也好，至少他这种人总是你这一辈子很难再遇见第二个的。

至少你遇见他总不会觉得后悔。

他很少令人后悔，也很少令人流汗，更少令人流血；血与汗他情愿自己流。

但他做出的事，总令人忍不住要流泪。

是感动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灯光闪动着，显得特别明亮，这么小的屋子里，本不该有这么明亮的灯光。

王永莉转过身，面对着宁云，道："这地方你认得的，是不是？"宁云当然认得，这本是她和小兵的"家"。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蹑懦着道："小兵已回来了吗？"王永莉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去看看他？"宁云道："我……我可以进去么？"王永莉道："这本是你的家，你要进去就进去，本不必问别人的。"宁云几乎垂下了头，道："可是，现在……"王永莉道："现在当然不同了，你自己也该知道，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她冷笑接着道："你本可在这里快快活活，安安静静的过一生，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因为你看不起这个家，也看不起这个人。"宁云垂着头，轻轻道："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还能够活着，全部是因为他在保护我，若是没有他，我也许早就被人杀了。"王永莉盯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宁云流着眼泪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她忽然抬起头，大声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两句话，然后立刻就走，这要求无论怎么都不过分，你们总可以答应我吧。"王永莉道："我并不是不答应，只可惜你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宁云道："就算我到时候又不肯定了，你们也可以赶我走的。"王永莉沉吟着，膘了贺文海一眼。

贺文海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他的心也很乱。

他忽然发觉王永莉实在很了解他，甚至比他想像中还要了解得深。

能和了解自己的人聊聊天，本是人生中最愉快的事。

但贺文海却已开始想逃避了。

"……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贺文海的心在绞痛。。

他并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王永莉显然在等着，等了很久，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但你却好像很怕被人了解，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贺文海道："怕？怕什么？"王永莉咬着嘴唇，道："怕别人爱上你。"她很快的接着道："因为你知道无论谁若是真正的了解了你，一定就会忍不住要爱上你的，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破人爱，是么？"贺文海笑了，道："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 爱 这个字。"王永莉道："以后的小姑娘也未必敢说，可是我……我无论生在哪个年代，就算是生在几百年以前，只要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还是一样会说出来。"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人。

这种人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

就因为他们是活在时代前面的，所以在别人眼中，也许会将他们看成疯子、怪物。

但他们自己却还是活得很好，很愉快，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因为无论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如何，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今夜还是有雾。

王永莉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个人若是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经过很多折磨，尝过很多痛苦--是不是？"贺文海黯然道："正是如此。"王永莉叹道："这么说来，我倒希望永远不要了解自己了，了解得越多，痛苦越多，完全不了解，也许反倒幸运些。"这次是贺文海改变了话题。

他忽然问道："湘江老人敬我酒的时候，你们还在哪里？"王永莉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件事都是我以后听人说的。"她嫣然笑道："现在你和湘江老人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都是大消息，今天晚上，在这城里，至少已有十万个人在谈论你……你信不信？"贺文海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爷爷，身若浮云，心如止水，随心所欲，无牵无挂，这种人才真的是了不起！"王永莉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他老人家的确已什么事都看穿了。"她忽又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是谁送去的？"贺文海道："我猜不出？"王永莉眨了眨眼，道："送棺材去的，难道就是杀湘良客的人？"她显然也已知道杀湘良客的人是谁了。

宁云却不知道，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恨他们却偏偏都不肯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贺文海沉吟着，道："想必就是他，因为知道湘良客尸体在那里的人并不多。"王永莉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文海道："因为他想打击湘江老人。"王永莉道："他也恨湘江老人？"贺文海又沉吟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恨，他想打击湘江老人，也许只因为湘江老人被打倒后，他才有机会去救他。"王永莉道："我更不懂了，他既然想救他，为何又要打击他？"贺文海道："也许他是要湘江老人后悔。"王永莉叹了口气，道："人的心，实在比什么事都难了解。"贺文海缓缓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他忽然又接着道："但你若不能了解人性，武功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巅峰，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这种哲理对王永莉说来也许太深奥了些。

王永莉心里在叹息。

她早已知道贺文海绝不忍拒绝的，他几乎从未拒绝过别人。

宁云幽幽道："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以后他若知道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去见一次，会恨你们一辈子。"王永莉咬着嘴唇，道："你只说两句话？说完了立刻就走？"宁云掺然笑道："我难道真的那么不知趣？难道真要等你们来赶我走？只要你们答应我这最后一个要求，我死而无怨。"贺文海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她去吧，无论如河，两句话总害不了人的。"（未完待续）

他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有时他虽然明知这件事是绝不能做的，却偏偏还是硬不起心肠来拒绝。

很多人都知道他这种弱点，很多人也都在利用他这种弱点。

他自己也知道，却还是没法子改变。

他宁可让人对不起他一万次，也不愿做一次对不起别人的事，有时他甚至明知别人在骗他，却还是宁愿被骗。

因为他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对他说的是真话，他牺牲的代价就已值得了。

他觉得自己非但已无法再"给予"，也无法再"接受"。

每个人都带着他自己的枷锁，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替他解脱。

贺文海如此，小兵也如此。

他们的枷锁是不是永远也无法解脱？难道他们要带着这副枷锁走入坟墓？

王永莉忽然停下脚步，道："到了。"路很荒僻，路旁有栋小小的屋子，窗子里有灯光透出。

现在虽己是冬天，但这雾，却像是春天的雾。

王永莉在雾中慢慢的走着，就像是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莫要走完似的。

贺文海本来是急着想去瞧小兵的，但现在，他也没有催促。

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就橡是已被一道元形的枷锁压住，压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有在和王永莉聊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些。

王永莉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如风在轻诉，道："我什么都不想了解，只想了解你。"她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睛里的神色不仅是赞赏，还甭看种信赖，仿佛在告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心事全说出来。

贺文海心里忽然又泛起了那种温暖之意，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苹果般的脸。

但他当然并没有真的这么样做。

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慢漫的扭转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