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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不能说的冤(第2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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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肉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地飞出动,不偏不倚,正吐在大汉的脸上。

那妇人已怒吼着道: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再叫我声大嫂,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前面的人喘息着气道:但这人卖的肉却不同,他卖的是人肉。

有这种怪事发生,谁还肯走呢?

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群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

最大的一家肉案旁系着招牌,上面写着:黄牛白羊,现杀现卖。

他曾在泰山绝顶看宵日出,也曾在无人的海滩上看宵日出,他曾经被钱塘的飞潮打得全身湿透,也曾大漠上的烈日晒得嘴唇干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远未开化的土人一起吃过血淋的生肉。

可是到菜市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刨花油香气的俏×头---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中充满了鱼肉的腥气、炸油条的油烟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似已将压了下来,可是大汉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逃的,总之他现在又要开始重度那无穷无尽的逃生生活了,他已和贺文海逃亡了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场梦,却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还有贺文海和他在一起,他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他的心情至少还有寄托。

而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

他若是个懦夫,也许反而不会逃,因为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孤独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杰,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未完待续)

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色,垂首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此刻两人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妇人又瞪了他半晌,狞笑道:你乘乘地跟着我走,就算你聪明,我找了你十七年八月才将你找到,难道还会再让你跑了么?大汉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既已被你找到,也就不再走了!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这人就盘坐在地下,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这时他眼睛里充满了悲愤怨恨之色,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也全不觉得冷。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大汉忽然停了脚步,勉强笑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少爷你--你还是回去吧。

贺文海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望着长街尽头一侏孤独的枯树,痴痴地出了半天神,终于缓缓转回身,道: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大汉点了点头,嗄声道:少爷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贺文海,低头头自贺文海身旁走过去,走出了十几步,忽又停下,转身道:少爷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时候吧,无论如何,马大爷的确是条好汉子,好朋友。

贺文海仰天叹道:得友能如马为云,去复何恨!

妇人冷笑道:你出卖了翁天杰,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发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肉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肉案上那人的头发,狞笑道: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大汉抬头一瞧,失声道:王二先生,是你?

肉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发呆,口水不停在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大汉嗄声道:我要买他整个人妇人厉声道: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

大汉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肉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肉,一条刀疤自戴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肉案上摆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发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独眼妇人瞪了大汉几眼,才狞笑着道:大爷可是来买肉的么?

突听前面一人直着嗓子吼道:买肉买肉,买新鲜的肉--这声音刚响起来,就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接着,前面的人都惊呼向后退了回来,大人们一个个脸如死灰,孩子们更是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后面的人纷纷在问道:什么事?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从前面逃回来的人喘息着道:有人在卖肉。

后面的人笑了道: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肉,有什么害怕的?

甚至连死亡都没有!

那种绝望的孤独,实在能*得人发疯。

但他却非逃不可,眼看贺文海似乎又可以安定下来,他只有走,他无论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连累了贺文海。

现在,他本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今后的去向,他却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他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发现已到了一个菜场里,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到过多少种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贩夫走卒住的大杂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闺阁,下至花几十枚大钱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馆。最冷的地方他到过--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黑龙江;最热的地方他到过--把鸡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鲁番。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她这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大汉,目中已将喷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他苍白的脸上,肌肉一阵抽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药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目中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时辰之内,又陆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药箱,手提虎掌,是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翅膀。还有一个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大汉,亦是满面怒容。外面雪光反映,天色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阴森凄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咬着牙,看来就像是群鬼,从地狱逃出来复仇的。

这人立刻握住了斧柄,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入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是我!

这人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行,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过了半晌,那人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大汉道:少爷若已决定住下,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找少爷的。

贺文海笑了笑,道:也许我会住下来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果然在笑着,但笑得却是那么。

大汉骤然转身,咬紧牙关大步冲了出去。

天色渐明,雪意也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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