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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借东风(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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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朝张直笑了笑。

张直笑问道:“陈先生,崔宗主,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桐叶洲开凿这条大渎,第一笔神仙钱,大致数目是多少?”

崔东山啧啧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冒昧。”

都是老狐狸。

要是被张直知道了这笔谷雨钱的数量,未来那条大渎的规模,其实就可以大致估算出来了。一个不小心,以包袱斋的精打细算,甚至可以完全绕开青萍剑宗这些势力,早早布局,仔细研究一幅桐叶洲中部堪舆画卷和各国山水形势图,再以两个方向各自入海的大泉埋河和沛江作为推演起始,包袱斋就有一定把握演算出一条大渎水道走势,再暗中与那些早就穷疯了的王朝皇帝、藩属君主,低价购买那些暂时看来完全不值钱的山头、地盘,迅速交割地契,就可以等着大渎“找上门去”了,财源滚滚,旱涝保收。

吴瘦看到这一幕后,心中佩服不已,不愧是自家包袱斋的老祖师,做买卖足够果决,出手够快够狠。

崔东山小心翼翼去拽过那一大袋子谷雨钱,亏得不是官场,不然这算不算是某种雅贿?

唉,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天上又掉了七百颗谷雨钱,自家账房先生种秋得多高兴啊。

陈平安面带微笑,看着做贼似的崔东山。

崔东山只得中途更换路线,将钱袋子推到小米粒那边,语重心长道:“右护法,此钱归公,记得好好保管啊,回头交给风鸢渡船上边的韦账房,不许贪墨啊。”

张直从袖中摸出两张字据,落款人都是落魄山陈平安,其中一张欠条,是折扇的五十颗谷雨钱,另外“仙山”盆景十颗谷雨钱。

崔东山扫了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拿出六十颗谷雨钱,打算为先生分忧,把债务还清了,取回欠条。别销毁啊,得保留下来,以后崔东山可以给嫩道人瞅瞅,十颗谷雨钱?傻了吧,那位老柳树精,可是与纯阳真人吕喦论过道的,拳头大小的山石上边“仙山”二字,可是吕喦以剑气书写,这等崖刻,可是真迹!

但是张直却以手指按住两张欠条,笑道:“陈先生今天给出六十颗谷雨钱,就算结清债务了,按照规矩,这两张欠条就需要立即销毁,但是我想要跟陈先生打个商量,我们包袱斋,能不能花七十颗谷雨钱,相当于与陈先生买下这两张借据?”

周米粒呆住了,好人山主的字,两个“落魄山陈平安”,十个字,就等于赚了十颗谷雨钱,这么值钱么?!

陈平安笑着摇头,“太不合规矩了,还是钱货两讫比较清爽。”

现在吴瘦再瞧见这个洞府境的小水怪,堂堂元婴境,但凡在座诸位不觉得磕碜,吴瘦恨不得跪地磕头,高呼姑奶奶。

周米粒又给所有人添了茶水,轮到吴瘦这边,赶忙低头与小姑娘连连道谢,差点热泪盈眶。

崔东山笑道:“上个胖子同样走了遭仙都山,还不如你幸运呢。”

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周米粒就坐在一旁。

从袖中摸出一把合拢起来的玉竹折扇,陈平安将竹扇轻轻放在桌上,笑道:“方才在屋内,才记起之前在鸳鸯渚那边,张先生亲自开设包袱斋,斋名‘和气’,开门做买卖,果然是和气生财,我跟几个朋友恰逢其会,仔细逛过和气斋,大开眼界,好像还欠了张先生一个人情,两张字据。天下事,一码归一码,买卖不成仁义在。”

陈平安点头说道:“张先生可以提要求了。东山,在这之前,你给张先生说说大致情况。”

崔东山这才开始拿出些许诚意,与包袱斋说明了第一笔神仙钱的出资情况,青萍剑宗这边给出三千颗谷雨钱,玉圭宗拿出五千颗,大泉姚氏,会与青萍剑宗和玉圭宗分别借款一千颗谷雨钱,皑皑洲刘氏和玄密王朝郁氏,各自拿出一万颗和两千颗谷雨钱。很快就会陆续到账,而这还只是第一阶段的初期投入。想要开凿出一条崭新大渎,工程浩大,牵扯到方方面面,只说大渎沿途各个恢复国祚、或是另立正统的新旧朝廷,借此机会以工代赈,救济背井离乡的灾民,动辄需要动用数以数十、百万计的劳役,各国既能借机收拾旧山河,也能将各地难民聚拢在一起,有朝廷和各地官府集中管理,最少也能保证不至于国境内一遇到荒年就饿殍千里、白骨盈野。此外皑皑洲刘氏,承诺会主动提供三百条不同规模的符舟,帮忙运送百姓去往崭新大渎河床处,只是这些刘氏私人渡船的灵气消耗,掌控符舟仙师的一系列人手调度,渡船辗转各地的神仙钱开销,都由沿途各国来自行负责。

张直听过之后,心里大致有数了,刚想开口说话,崔东山就已经加重语气,提醒道:“张直,你要知道,刘氏和郁氏,出了这么多钱,运作不当,亏了就亏了,就当是打了水漂,绝无怨言,可没有任何欠条字据的。即便将来可以挣钱,大渎一起,不管未来如何盈利,刘聚宝和郁泮水都早已承诺,白纸黑字,都是签订好契约的,两家至多只挣本金的一成,赚到了这笔神仙钱,桐叶洲大渎就等于跟他们没有半颗钱的关系了。”

至于具体的大渎收益,从何而来,想必是张直和包袱斋最感兴趣的,只是对不住,得先见着了真金白银,才有资格知晓此事,不然就猜去。

张直说道:“在钱财上算账,我们一样可以学刘财神和郁泮水,亏了认栽,赚了至多收取账本金的一成数额。此外包袱斋额外的,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大渎沿途所有仙家渡口,渡口不论新旧,都建造包袱斋,各国朝廷不收地租,都算包袱斋花钱买下的,更清爽些,不用扯皮,空耗精力。除非当地王朝更迭,换了国姓,到时候再来另算归属,否则买卖就是一口价。至于渡口各个新建包袱斋的具体价格,我会让吴瘦他们去谈,也算给了各国朝廷一笔额外收益,不至于让诸国君主和户部衙门,一谈到钱就觉得捉襟见肘,容易拖延了大渎开凿工程的进展。”

吴瘦叹了口气,你们俩搁这儿唱双簧呢。

结果吴瘦就又看到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直愣愣看着自己。

吴瘦瞬间身体紧绷,心中叫苦不迭。

所幸有张直帮忙解围,继续先前的话题,笑着点点头,“这种泽被苍生功在千秋的事业,确实不可以单纯追求账面上的盈利。”

张直继而笑道:“实不相瞒,之所以这次只带吴瘦来这边碰壁,是因为掌管桐叶洲包袱斋的那对道侣话事人,再加上那个出身包袱斋祖师堂负责账簿的账房,三人都对隐官大人太过敬仰,他们跟只认钱的吴瘦不一样,以至于我都要担心他们来这边,根本不会讨价还价,见着了隐官大人,一个意气用事,就太不把买卖当买卖了。”

张直淡然道:“要是有,哪里需要米剑仙提醒吴瘦自己找个地方,我早就帮他挑好了。包袱斋,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我是劳碌命,事无巨细,都喜欢亲自盯着,所以包袱斋始终就是个一言堂,举个例子,我要是中土大龙湫的宗主,处置小龙湫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孽障,根本无需通过祖师堂议事,一言决之,只需派出龙髯仙君,到了这桐叶洲小龙湫,就地处决。”

“做买卖的人,有自己的生财之道,自古而然,只是生意人,归根结底还是做人,还是要讲一讲底线的。”

“买卖想长久,跟着大势走。”

“可要是亏心事做多了,人不收天收。”

听到这里,崔东山点点头,“这才算明白人说了些敞亮话嘛。”

所以陈平安直截了当摇头道:“恕不奉告。”

张直说道:“包袱斋确实希望通过大渎开凿一事,既求利也求名,并且求名更多,可以少挣钱,甚至是完全不挣钱。我们不会也不宜绕开青萍剑宗自立炉灶,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得不偿失。”

崔东山双臂环胸,“你们包袱斋在浩然天下的名声,确实真就一般,很一般了,比起皑皑洲刘氏,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比起范先生的商家,同样差了几十条街。试想一下,百年,千年之后,包袱斋子弟,每逢路过桐叶洲,别管是奔波劳碌挣钱,还是闲逛山河的,只需看着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那条大渎流水,无论是乘船渡水,还是站在岸边,或是在天上的仙家渡船,俯瞰那条横贯桐叶洲东西的蜿蜒水龙,都可以问心无愧与朋友笑言几句,学吴老祖这般吹吹牛皮,这条大渎,有咱们包袱斋一份功劳!”

陈平安微笑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撇开一门心思只求证道长生不朽的,那么剑术高的,拳头硬的,有权势的,兜里有钱的,总得给世道留下点什么。

小米粒双手抱住钱袋子,往自己身边回拨,嘿,真沉!小姑娘挺直腰杆,“得令!”

她突然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眼出手阔绰的张先生,小姑娘挠挠脸,还是没说什么。

她如今可穷啊,私房钱零零碎碎积攒一起,也凑不出一颗谷雨钱嘞,这要是出了纰漏,钱袋里少了一颗谷雨钱,岂不是自己卖了自己也还不上债务啊。

张直微笑道:“刚好七百颗,不多不少,小仙师只管放心。”

被看穿心思的小米粒笑容腼腆,张大仙师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哩。

张直笑道:“并不是专门为陈先生破例,包袱斋历史上,这种事情,不乏前例。”

崔东山冷笑道:“七十颗谷雨钱,打发叫花子呢,七百颗!”

小米粒又给震惊了,大白鹅,不对,可爱可敬的大师兄跟人做买卖,一向喜欢这么狮子大开口吗?不怕被人打啊?

不曾想那个张先生立即从袖中摸出只大袋子,放在桌上,迅速将两张欠条收回袖子,“那就一言为定,就此钱货两讫!”

“落魄山陈平安”的真迹,以后只会越来越值钱,当然很难值钱到十个字就需要用七百颗谷雨钱去买的份上,那也太夸张了,几十颗谷雨钱,是比较恰当、稳妥的价格,以后和气斋,碰到千金难买心头好的山上土财主,不愁卖。但这可是两张欠条,意义非凡。尤其还是陈平安参加中土文庙议事之前订立的字据,这就等于多出个意义深远、极有嚼头的“历史掌故”了,如此一来,七百颗,真心不贵。

原来之前在和气斋内,陈平安一眼相中了这把珍贵折扇,只是当时身上没带多少神仙钱,囊中羞涩,不曾想斋内很快就有一位符箓美人姗姗而至,主动提出可以带走扇子,以后在任意一处渡口包袱斋,补上钱就是了,事后包袱斋肯定会自行销毁欠条字据。之后李槐瞧上了那块好似盆景的“山仙”,一位老柳树精就栖息其中,包袱斋开价十颗谷雨钱,陈平安就又代替李槐订立了一张字据。

崔东山伸手拿过折扇,啪一声打开,扇面节录苏子祈雨贴,另外一面是谪仙山柳洲草书所写《龙蜇诗》。扇子本身完全可以视为一件水法重宝了,法宝品秩跑不掉的,资质好一点的剑修,运道好,拣选一个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的时日,沐浴更衣之后,打开扇子,一边看草书一边看天候,机缘巧合之下,说不定还能学点昔年剑仙柳洲的些许剑意仙气。

崔东山疑惑道:“先生,当时包袱斋开在鹦鹉洲,好像不在鸳鸯渚。”

陈平安恍然道:“这样吗?那就是我记岔了。”

吴瘦都快崩溃了,隐官大人你说话,这么有诚意的吗?

崔东山气笑不已,好家伙,这是明摆着抢地皮来了。

张直笑着解释道:“仙家渡口有无包袱斋,人气还是很不一样的。”

吴瘦终于觉得有机会将功补过了,刚想要主动开口,打算卖个人情,说在这青衫渡,我可以率先在此掏钱,人力物力财力都由我们桐叶洲包袱斋出了,包圆了一座仙家渡口都该有的各色建筑……

张直立即转过头,双指并拢,轻轻敲击桌面,“吴瘦,老老实实,喝你的茶。”

陈平安一笑置之,这种生意场上的客气话,听过就算,不用当回事。

张直旧事重提,“那就算上我们一份?六千颗谷雨钱,桐叶洲包袱斋占一半,我再自掏腰包,补上另外一半。”

崔东山问道:“谁求谁呢?”

张直笑道:“当然是我求你们。”

崔东山转头望向先生,大方向,当然还得先生拿主意。

张直说道:“当年赶走了包袱斋,崔国师立即为宝瓶洲引入了范先生和商家,就像为后者清场。吃了这个闷亏,我们包袱斋认栽,咎由自取,没什么怨言。”

“那就照陈先生说的,关于宝瓶洲重新开张一事,何时天下太平了,包袱斋和落魄山,再来好好商议。”

“至于桐叶洲这边,包袱斋诚意如何,底色又如何,我觉得可以用开凿大渎的合作一事作为开端。崔宗主意下如何?”

吴瘦知道自家祖师与白衣少年在以心声交流,胖子悔青了肠子,早知道就跟那个小姑娘讨要一碗热茶了,也好过现在干坐着。

不知为何,那位年轻隐官又走出屋子,身边还跟着那个拎着炉子的黑衣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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