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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补缺(第3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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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诚缓缓道:“两个男人,除了聊些枯燥乏味的窑务正事,还能聊什么,等到各自有了儿子,再喝着小酒,不过就是聊些各自家常了。”

“其实早早都说好了的,要是我跟他两家人,刚好是一儿一女,就定个娃娃亲。好巧不巧,都是儿子,就没戏了。”

林守一疑惑道:“陈叔叔也喝酒?”

林正诚点头道:“也喝,能喝,就是不好酒,所以每次被我拉着喝酒,在龙窑那边还好,大不了倒头就睡,要是在镇上,他就跟做贼似的,我当年也纳闷,他又不是那种妻管严,那个弟妹,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婉,总觉得不至于,一直没机会问,总觉得将来有的是机会,结果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

“那会儿,我是吃公粮的,我们林家比不得那些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大姓,也算家底殷实,比他有钱多了,可只要是喝酒,我请了一顿,他肯定会掏钱,回请一顿,而且不会刻意买多好的酒,就是个心意。”

林守一有些尴尬,“一直没有方寸物傍身。”

男人纹丝不动,却问道:“那我这个当儿子的,是帮你这个爹去拿酒杯,还是酒碗啊?你发个话,免得我到时候拿错了,当爹的不高兴。”

林守一深呼吸一口气,默默起身,脚步匆匆,离开屋子去别处拿来一只酒碗。

这个男人,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喜欢戳心窝子,历来如此。

宅子里边,是有几个婢女的,不过都是膀大粗圆的,而且都是娘亲使唤,父亲这边,大事小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从不让婢女仆役伺候。

林守一沉声道:“要不是因为我,陈平安在查询本命瓷碎片这件事的真相上,绝对不会故意绕路,刻意绕过我们林家,甚至上次陈平安都到了京城,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爹,你今天得给我一个交待,因为我也得给自己朋友一个交待!”

男人看了眼这个儿子。

林守一神色沉稳,眼神坚定,就那么与父亲直直对视。

是件破天荒的事情。

男人倒是没有恼火,点点头,“终于稍微有点带把爷们样子了,不然我还一直以为生了个女儿,愁嫁妆。”

林守一从小就怕这个爹。

其实这些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离乡多年,远游求学,辛苦修行,好像就是为了在男人这边证明一事。

有没有你这个爹,我有没有这个家,林守一都可以混得很有出息。

娘亲偏心,宠爱弟弟。父亲冷漠,万事不管。

男人习惯性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先呵了一声,再说道:“我这个当爹的,还以为养了个祖宗。”

林守一只当没听见,与父亲告辞一声,下炕离去,走到门口那边,男人突然说道:“既然今天已经说开了,等你出关,就去跟陈平安说清楚。”

林守一点点头。

男人看了眼林守一,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见儿子根本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板着脸说道:“一定记得让他来这边登门拜年。”

林守一忍住笑,立即答应下来,今天跟父亲谈心一场,让林守一如释重负,只觉得一身轻松。

林守一听得目瞪口呆。

林正诚瞥了眼儿子,本以为一个元婴境修士,闭关消耗天材地宝,折算成神仙钱,至多也就是四五十颗谷雨钱,

不曾想摊上这么个闷声花钱的败家子。

瞧瞧陈平安,再看看董水井,哪个不是燕子衔泥,年年往自家添补家当,夯实家底,

唯独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正诚轻轻放下酒碗,“是有人给他泄露了本命瓷一事的内幕。”

男人眯起眼,“此人用心险恶,肯定是故意只说了部分的真相。不然所有孩子诞生起就拥有本命瓷一事,在我看来,并非全是坏事。甚至说得难听点,在当年那么个形势之下,只有保住本命瓷,有那修行资质,才有一线生机。”

“后来泥瓶巷那两场白事,我都没有露面,不合适。这里边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不过杨家铺子那边,我是暗中打过招呼的,只是后院那个杨老头的规矩重,我能帮的,毕竟有数。在这件事上,我是有愧疚的,的确是我这个当朋友的,心有余力不足,没能照顾好他的儿子。”

男人叹了口气,皱着脸,又脸色舒展,多说无益,一口喝完碗中酒水,准备赶人了。

林守一说道:“我准备闭关了。”

但是师伯崔瀺,曾经为林守一泄露过天机,自己的这个名字,都是父亲开口,请师伯帮忙取的。

一个督造衙署的胥吏,能够让大骊国师帮忙给儿子取名?

傻子都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合情理。

何况是自幼早慧的林守一,更不觉得父亲就只是个督造署的芝麻官。

男人问道:“是不是需要我光脚下地,跑去大门口,把你一路迎进来?”

“老实人,不是笨。本分人,不是呆板。分寸感一事,光靠读书是读不出来的,即便在公门里边修行,熬也未必熬得出来,不是多吃些亏就一定能有分寸感的。”

“我那会儿说自己儿子聪明,早慧,一看就是个读书种子,说不定将来长大了,当个教书先生都没问题。他就说自己的儿子懂事,而且模样、性子都随他娘亲,以后跟你一起去学塾念书,读书识字了,将来要不要当烧瓷的窑工,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林守一听得聚精会神。

除了父亲是在聊那些从未提起的过往故事。

更是父亲第一次跟自己聊天,说话不那么难听。

林守一回到屋子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都没敢倒满,默不作声,双手持碗,一饮而尽。

男人提了提酒碗,只是抿了口酒,捻起一颗盐水花生,轻轻一拧,丢入嘴中嚼着,缓缓说道:“如果说你跟陈平安是朋友,那么我跟陈平安的父亲,也算是朋友,嗯,不能说什么算不算的,就是了。”

林守一点点头。

陈平安的父亲,是一座龙窑的窑工,手艺极好,为人又厚道,是个没是非的老实人,原本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当那龙窑窑头师傅。

而林守一的这个父亲,负责具体的窑务监工,管着烧造成果,鉴定瓷器勘验品相,由于早年督造官宋煜章,又是个最喜欢跑窑口的勤勉官,所以林守一的父亲,要跟着那位主官上司一起外出,经常需要与窑工师傅们相处。

林守一有些茫然。

这能不能算是一种夸奖?

男人抬了抬下巴。

林守一疑惑不解。

男人问道:“你不是会喝酒吗?还是个元婴境修士,如今身上就没件方寸物,搁放酒壶酒杯之类的杂物?”

只是到了弟弟林守业那边,再没个笑脸,总好过在林守一这边的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刻薄言语。

所以林守一的整个童年岁月,一直到离乡远游,都是名副其实爹不疼娘不爱的。

曾经伤透了少年的心。

以至于当年一起求学大隋,沉默寡言的清秀少年,林守一首次与陈平安吐露心扉,就有那么一句“不是天底下所有为人父母的,都是你爹娘那样的”。

但是今天的林守一,好像不太一样。

男人最后说道:“既然你们俩都是朋友,逢年过节的,别谈礼物不礼物的,跟家乡那边差不多,不欠了礼数,意思意思就成了。再有,借给朋友的钱,最好当成泼出去的水,别想着对方还。”

林守一轻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说?害他白白忧心了这么多年。想必陈平安心里,这些年不会好受的。”

男人扯了扯嘴角,道:“我怎么都算是陈平安的半个长辈,他不来找我,我难道主动找他去?这小子不懂礼数,难道我这个当长辈的,也不要脸了?”

按照小镇习俗,正月里相互间走亲戚,谁辈分高,或是同辈份里边谁更大,谁给谁拜年,先后顺序半点不能乱,不然就会被人看笑话,一箩筐的闲话,关键是年年都能提起。这种看似说大不大的“礼数”事情,在家乡那边,很多时候甚至要比谁爬了寡妇墙、哪个婆姨偷汉子了,更让人津津乐道。

何况这种事情,早说就一定是好事吗?

林守一知道自己该走了,憋了半天,只是喊了声“爹”。

“缺不缺钱?”

“之前有一百颗谷雨钱的缺口。”

“当我没问。”

男人立即说道,“不管是偷是抢,要钱,也别去我那个清水衙门,户部那边,也别去,管得严,礼部,倒是存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

男人说得一点不难为情。

林守一这才跨过门槛,斜坐在炕上,只是没有脱了靴子,学父亲盘腿而坐。

担心又要挨几句类似刻薄言语。

林守一问道:“陈平安父亲那件事,你当年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男人扯了扯嘴角,提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翅膀硬了,不愧是当了山上神仙的,飞来飞去的不着地,口气就大了,怎么说来着,餐霞饮露?还是在外边认了野爹,教你的为人子之道?”

男人离开窑务督造署后,就离开家乡,在大骊京城兵部车驾清吏司任职,只不过是车驾司下边的一个附属衙门当差,官七品,还带个“从”字,由于不是科举正途出身,所以是个浊官,加上也非京城本土人氏,如今年纪又大了,所以别说是混个郎官,就是摘掉那个“从”字都难了,这些年,勉强算是管着一个清水衙门的驿邮捷报处,这还是因为一把手,是个不太管事的世家子弟,平时见着了男人,都是一口一个老林。各州郡驿递奏折入京,得到皇帝朱批后,兵部钉封驰递去往地方,都要通过这个不起眼的衙署,此外由京城分发给地方的邸报,也是此处管辖。想必那些衙署同僚,都无法想象一年到头的闷葫芦林正诚,会是那个名动两京林守一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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