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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今宵爽快(第2 / 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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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解释道:“这是因为蒲山拳种的许多桩架,十分高妙,历史久远,源于蒲山祖传的六幅‘仙人图’,分别命名为观瀑图,打醮,捣练,斫琴,高士行吟,竹篮捞月。所以云草堂的武学,经过一代代传承,再加上历代山主、祖师的不断完善、增补,最终凭借六幅仙图,衍生了出六十余个桩架、拳法招式,这才有了那个‘桩从图中来、拳往图中去’的说法。”

这样的门派,就如裴钱所说,放眼整个浩然天下都不算多,虽说修士两条路行走,体魄坚韧,利远远大于弊,但是弊端也不小,比如不远处这座云遮雾绕的蒲山,术高拳更高,可是至今都不未能成为宗字头仙家,其实蒲山历史上先后有过两次机会,一次是开山祖师叶裕固,当年跻身了玉璞境,出关后下山访友,要去与玉圭宗挚友荀渊叙旧。

可惜这趟下山,就走出了一桩天大的灾殃,不知为何,遭了高人暗算,可叶裕固重伤而返,却是到死也没说是谁,就算与祖师堂和嫡传弟子,好像都一字不提。这就又成了一桩千年不解的山上悬案。

直到如今,桐叶洲才开始翻旧账,沸沸扬扬,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就像是亲眼所见,说是桐叶宗那位出了名气量狭窄的中兴之祖,担心一旦被叶裕固跻身仙人境,再以一身止境拳法,一个开山不到百年的蒲山,说不定就可以直接与桐叶宗扳手腕。所以杜懋就亲自出马,暗中拦截下死手,最终使得叶裕固跌境极惨,返回蒲山没几年,就重伤不治,黯然离世。

另外一次机会,就是叶芸芸,是武道止境之外,她还是一位相对名声不显的玉璞境修士,但是被那场战事耽搁了,而叶芸芸在跻身上五境后,只在蒲山祖师堂随便提了一嘴,并且不许祖师堂成员对外泄露此事,如今也没有想要跟大伏书院报备此事,显而易见,最少在近期,蒲山并无顺势跻身宗门的打算。

而那座蒲山本身,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山,山势规模,可能都不如一个小国的储君之山。

其实那位宇文公子领衔的一拨人,原本也该在此处下船,怀揣着一封皇帝御笔密信,要与云草堂的那位薛夫子商议要事。

只是年轻公子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在一处船坞渡口下船,绕点路,可以看更多的风景嘛。

小陌背竹箱,手持行山杖,绿竹杖轻轻点地,笑问道:“公子,云草堂这样的仙术、武学兼修门派,不多见吧?”

陈平安笑着指了指裴钱,“你得问她,裴钱走过大洲数量更多,见识更广。”

那拨谱牒仙师,开始坐立不安,尤其是那个与裴钱有过一番“闲聊”的汉子,直到这一刻,真切懂了,何谓师承、拳脚,又何谓萍水相逢不问姓名。

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位远游境的武道宗师?!

陈平安与那一桌仙师玩笑道:“举手之劳,莫要上心。”

那个姓宇文的公子哥,既有些别扭,又如释重负。

只说那两位原本对曹晴朗一见倾心的女子,再看那位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年纪好像也不算太大呢。

陈平安朝那一桌举起茶杯,示意无妨。

游船临近一处船坞。

既然拳在蒲山,那么外乡武夫,拳要出名,当然同样只在蒲山。

那处船坞旁建造有一座邻水擂台,以黑白两色的山上石材,铺出一大幅阴阳鱼图,极为坚固。

刚好有两位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皆是金身境武夫,当得起宗师称呼了,双方相约于此,在今夜切磋拳脚功夫。

黄庭环顾四周,小龙湫四周,是水乡泽国,而护山供奉分左右,是一头并非搬山之属的罕见摘月猿,和一头大鼋。

此外山水辖境中,又有一尾成精的巨青和一头大鲶,并无朝廷封正,自封了什么旒河大圣和潢水大王。只是听说在那场大战期间,都跑了,大战落幕,又都回了。

只是小龙湫也没有与这两位水伯计较什么。约莫是觉得两位金丹,肥水不流外人田,当个摆设也好。

小龙湫的镇山之宝,是一枚谷雨葫芦。

挨了她一剑的女子山主,道号清霜上人。

她仗剑悬空,与瞠目结舌的一山修士,只撂下两句话。

“之后谁来接剑,小心死人。”

“不过谁要是能接下三剑,你家的祖师堂,我出钱来修。”

当然无人胆敢接剑。

这位太平山女冠,黄庭。是昔年桐叶洲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修之一。

将一把古剑钉入山顶大地,好像如此一来,山顶就算成了她的地盘。

只是哪怕是小龙湫修士,也不得不承认,女子问剑之姿,风神潇洒。

亏得小龙湫已经尽量封锁消息,再加上如今桐叶洲就没几个成气候的仙家门派,山上邸报数量不多,不然这要是传出去,会被外人笑掉大牙的。

不同于浩然别洲,桐叶洲是出了名的闭塞,就像个暮气沉沉却居功自大的老古董。

所以出了个姜尚真,才会变得那么热闹。

唯独蒲山,好像就只是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山上战役,雷声大雨点小,几头军帐大妖遥遥观望一番,不知为何,极有默契,都没有真正对蒲山出手。

不然叶芸芸当年也不会想着去大泉王朝那边厮杀。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是文海周密对这座不甚起眼的蒲山寄予厚望。

陈平安一点就明,涉及了纯粹武夫的断头路与人间重开神道一事。

但是如今的桐叶洲修士,对此都有意无意忽略了此事,只当是蒲山云草堂叶氏祖荫庇护,洪福齐天。

按照姜尚真的信上描述,此图来历极不寻常,绘有一位身披袈裟的背面僧,却头戴道冠,手捧玉笏,面朝一幅壁画。

画里有画,壁画上边又绘有一张青铜古鼎的拓片,以及密密麻麻的几千个古篆文字。

裴钱突然笑道:“师父,既然黄庭姐姐回了家乡,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

她对那位女冠姐姐,印象还是很好的。面冷心热,反正跟隋右边很不一样。

陈平安说道:“我们到时候先回仙都山,再一起去小龙湫。”

陈平安开口笑道:“我。”

先前在那个只是挂在灵璧山名下的自家野云渡,陈平安随便找了个蹩脚借口,说是相中了一样东西,改变主意了要入手。单独折返,施展云水身,走了趟灵璧山用来关练气士的监牢,去会了会那个竟敢在店铺揩油裴钱的汉子,不收钱,无偿教给对方一个出门在外“管不好眼睛总得管好手”的简单道理。

再顺带问清楚了这拨人的来历根脚,原来隶属于那个复国坎坷的旧大夏朝皇子殿下,类似他们这样奉旨外出捞钱的皇室供奉,多达二十余拨,各自还担负着一桩秘密任务,招徕那些山头崩碎流离失所的旧谱牒仙师,还有山泽野修,以及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自家朝廷完全不计较出身,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愿意点个头,走一趟“京城”,再在礼部录档、户部落籍,就可以一步登天,立即成为大夏王朝的供奉老爷,吃皇粮,得官身,享清福。

大概是那桌子下山游历的仙师,就没见过这么聊天的,反而觉得有趣,没那么恼火了。

四周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好像蒲山在跻身宗门这件事上,总是会差那么点意思,天意。

天公不作美?

像是作为补偿,叶芸芸前不久得到的第七幅仙图,异常珍贵,价值连城。

陈平安听姜尚真着重提起过,是一幅面壁图,品秩要高出祖传六图。

而且这位周首席在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还专门留下了一封书信在落魄山,提及此事。

裴钱有些难为情,自己走过大洲数量是多,只是一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得减半算啊,师父却不然,则翻倍算啊。

自己打对折,师父翻一番,可不就是相差悬殊了。

只是见小陌等着自己的答案,裴钱只得说道:“云草堂弟子的修行路数,在浩然天下都不算多见,不过蒲山弟子如果成功结丹,或是跻身金身境武夫,除非是一等一的天才,再得到祖师堂那边的许可,才可以继续同时走两条道路,此外都需要二选一了,只能专注炼气或是武学。在中土神洲,有个宗门,山头人数不多,祖师堂剑修无一例外,都会是符箓修士。金甲洲历史上还有个宗门,跟蒲山差不多,只是还要多出一个炼丹本事,只是山门被蛮荒妖族打没了,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弟子,地仙只有一人,他们的祖师、师长们都战死了,就连个护道人都没有了,他们想要恢复宗门旧日荣光,很难。”

裴钱曾经与他们在金甲洲从南到北的数座战场,并肩作战。

她也曾救下那个心存死志的年轻地仙。

可惜蒲山地界,禁绝任何仙师开启镜花水月。

而蒲山云草堂弟子,山中修行,必须专注不可分心,又会封禁各类山水邸报。

所以先前文庙封禁天下邸报,对蒲山弟子而言,几乎毫无影响,只有得以下山历练的弟子,才会觉得有几分遗憾。

家规重,门风严,蒲山内外皆不敢违禁。

陈平安在一处船坞登岸,离着蒲山云草堂的山门,还有二十余里山路要走。

一位中年武夫,技不如人,被一位老者以双手炮锤狠狠砸中胸膛,好巧不巧,倒飞出去的男子,后背直接撞到一条过路彩船之上,老人拳罡极重,势大力沉,男子无法全部卸劲,一条楼船竟是被撞得瞬间离开水面,凭空翻转数圈,船上游客,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无需师父发话,桌边已经不见裴钱身形,她单掌抵住那只即将倾斜坠江的大船,轻轻一推,将其安稳放在江面上。

沛江之中坠水者,又被一道道拳罡牵引,落汤鸡们如被人拽住衣领,纷纷带回船上。

裴钱再一掌下按,打散那些被拳意裹挟的汹涌大浪,不至于波及自己那条游船。

返回游船,落座之前,见那两位武夫一个踩在江面上,一个在岸边擂台,遥遥与自己抱拳致谢,那个身形踩水而停的中年武夫,神色诚挚,开口邀请裴钱上岸一叙,裴钱只是抱拳而已,就当是婉拒了。

玉圭宗姜尚真的狗屎运,太平山黄庭的福缘,并称一洲双璧。

黄庭此次突如其来的重返家乡,让整座小龙湫大出所料,因为当初桐叶洲大门开启,通往那座崭新天下避难,儒家文庙当时订立了一个百年期限,之后才会按时开门,

所以黄庭的突兀现身,才会让小龙湫措手不及,其实之前有个外乡人走了趟太平山遗址,就已经让小龙湫察觉到苗头不对,等到黄庭现身问剑,就彻底了死心了。

如今祖师堂议事,不是想着赶人,而是商量着如何跟一人即宗门的那位女冠剑修,如何赔罪,才愿意搬出祖师堂,哪怕不离开心意尖,挪个地方也好。

小龙湫如今真正管事的那位元婴修士,他原本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帮助师门占据太平山遗址,收拢那些残余道韵,再加上自己的某件本命物,试图重新炼出一把明月镜,于公于私,都是一桩大道裨益,这可比打造一座供人游览的“野园”更实在。

扶乩宗和太平山,两座偌大宗门,如今都只剩下一人,好似独苗。

女冠黄庭,此刻站在崖畔,双手拄剑,抬头望月。

她是在五彩天下跻身的玉璞境。在那边运气不错,机缘连连,不过这种天降福缘,对她来说,自幼就习以为常了。

反正小时候就有个路过太平山的云游高人,说她是吉人天相了。

之前一剑劈开护山大阵的山水禁制,再一剑重伤小龙湫山主,最后一剑将祖师堂一分为二。

临近山门,陈平安才收起旱烟杆。

这玩意儿,还是不太习惯,呛人,更呛自己,好像比喝酒更难。

————

小龙湫祖山,龙眠山,祖师堂所在山顶,又名心意尖。

有一位身为外来户的女冠,在此结茅修行。问剑过后,她还不走。

走在一条通往蒲山山门的僻静道路上。

陈平安不由得又取出旱烟杆,眯眼想事情。

为何蒲山能够在一洲陆沉的破败山河中,能够逃过一劫,这其实本是一件极耐人寻味的事情。

山上,从扶乩宗到太平山,哪怕是那个玉圭宗,虽然保住了祖业不至于香火断绝,可是一座祖师堂,就没剩下几个活人,到如今,每次议事,还空着半数座椅。

而山下,唯一一个护住国祚不断大泉王朝,边军战死无数,还是只能步步撤退,最终勉强死守一座蜃景城不失。

其中不同桌的两位女子,秋波盈盈,含情脉脉,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人。

她们偷看之人,是曹晴朗。

好个俊俏郎君,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呢。

至于与之同桌的另外两个男子,模样倒是也不差,尤其是那个头别玉簪、青衫长褂的男子……可惜年纪大了点。

那个姓宇文的公子哥,手攥折扇,再双手抱拳,笑道:“无心之语,莫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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