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泥与火之歌（第1 / 1页）
“走……好走吗？”
刘梅珍这才有空跟沈丁好好说话，“我哥跟我说你外婆和妈妈也是手艺人，所以你想来看看黎陶，刚巧今天我们烧陶，没空带你去看看展览馆。”
“展览馆？”
“非遗的展览馆，专门展我们的黎陶。”
沈丁想到父亲想在南京做的非遗馆，顿时原谅了父亲的没回应这茬。
“你别小看它，现在这个果子只有山上才有了。”
老人找了个白色椅子慢吞吞地坐下，这才看向搬进来成型的黎陶，“我以后去了，有你们帮我烧陶，有你们接班我很高兴，我高兴啊。”
刘梅珍指了指老人身旁的另一个椅子，冲沈丁道，“你也去坐着吧。”
沈丁环顾四周，除了三个女人，一个老人，以及一条狗以外，这里似乎真的没有旁人，没有男人。她有好多问题要问，但老人说的话，她听不太懂，她只能等着刘梅珍忙完。
手机传来震动，是陆奇林的信息。不是一条，在这之前还有好几条，还有未接电话。只是沈丁关注于探索陌生的一切没有察觉到。
这里是她们的家。
说是家，更像是一个黎陶制作的工坊。门口堆着泥巴，屋外的靠墙的长椅上摆着一排大小高矮不一的陶罐粗胚。
院子里的木桌上还摆着搓好的长泥条，泥条旁放着个黑色的圆形物件。
沈丁凑近，老人喊了一声，沈丁没听明白。刘梅珍道，“她叫你不要碰。”
“这是什么？”
三个女人站在一旁，老人双眼如炬，盯着面前的陶罐数起来，“1……2……3……4……”
“有二十多个，哈哈哈哈。”
“除了坏的，还有二十多个。”
老人心满意足，支着木棍缓慢地走着，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好累啊，全身都痛。”
“烟好大，烧陶没什么爆的，现在轻松多了，要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想着陶少的怎么样了，现在我要睡着了就不想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做黎陶的原料不能将就，得用到两种泥，取自野外，有粘性也坚固。阿婆挖不动了，就她们去挖。泥土挖来后捣成小状，再用筛子过滤，最后得到粉末状后，加水和成泥。
没有任何科技的帮助，黎陶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泥条盘筑法。先做底，再做泥条盘筑，接着塑形，装壶嘴，再晾干打磨。
厚薄，大小，角度，都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图案记载，她们是依靠歌谣去传承。
“别嫌我的锅丑，里外我都看，看到凳子倒，弯腰到背疼，你们看得顺眼，大家口袋里的钱都归我。”老人哼着歌谣。
刘梅珍瞥了一眼沈丁后赶紧道，“这你瞎编的吧，我从没听过制陶是为了别人口袋中的钱。”
沈丁这才知道，刚才的啪嚓的声响代表失败，而这团火焰中烧着的就是她寻找的黎陶。
灰色的烟漫天飘入鼻腔，但沈丁面前的四个女人没有人退让，也没有人捂鼻，她们只是不断地重复那些沈丁听不明白的话，再不断地朝火焰中间撒着红色液体。
整个过程像是一场祭祀，一场对大自然敬畏的仪式。
半晌过去，火焰渐渐熄灭，灰色的浓烟被风吹散，刘梅珍支着一根长棍伸进烟里，棍子结实粗壮。她熟练地用力一挑，罐子前端便挂上了一个成型的陶罐。
“快点，快点。”老人站起来喊道。
“今天可以去吗？我明天下午的火车回三亚。”
“今天……”刘梅珍看了眼一旁的老人，“今天来不及，明天早晨我带你去，顺便送你去车站。”
刘梅珍说的来不及，是因为她们歇一会儿就要继续做粗胚。
沈丁不仅看到了烧陶的过程，还有幸见到了黎陶最初的模样。
三个女人分别是男人的妹妹，母亲和舅母。她们一直跟随着老人从最开始的挖泥开始学习。
而沈勇的信息一条也没有。
沈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的父亲果然很忙，联系陆奇林真是明智之举。
沈丁大概看了下信息，都是些关心进展的内容，沈丁拍了张照片回复。她的戒心完全瓦解，面前的女人们都是真实的手艺人，不会有假。
沈丁的手在背包上轻拍，外婆看见了吧，这里正坐着和她一样坚守的女手艺人。
风吹动树叶沙沙响，吹干了汗液，带来丝丝凉爽。刘梅珍忙完后也拉了椅子坐下，“你今晚不走了吧？”
“这是我们做黎陶的工具，过江龙。”
“过江龙？是什么东西？”
虽然这过江龙就在面前，可沈丁第一次见，更不敢轻易碰。
“这是一种叫作过江龙的植物种子。”刘梅珍指着一旁的陶罐，“我们搓好泥条，搭好罐形，做好陶后，会用这个将表面打磨。”
“哦，植物种子啊。”
“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沈丁怀里的背包从手臂里滑落，将沈丁拉回现实。好像一场梦一样，从踏上三亚的快艇和船夫对话起，一切都好像是注定的，沈丁被推着走，顺利地见到了不在计划里的场面。
等着陶罐冷却，三个女人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搬上推车，沈丁跟着，她们不用她帮忙，沈丁也不敢碰，把这些好不容易烧制成功的陶罐在她手里出事。
沈丁想去搀扶自顾自走着的老人，老人也不要她扶。
沈丁就这么一直跟着，山路蜿蜒，每一步都踏实而认真。在一处椰子树高耸的位置处，三人停下脚步，这里有一排石头建的平房，平房外墙土黄色，屋顶呈三角坡度，红色的大门已经打开，一条瘦长的黄毛狗跑出来晃着尾巴迎接。
老人笑着不改口，“就是啊，我没骗你。”
沈丁却不觉有什么，她也笑着，眼里莫名地带着雾气。
刘梅珍站起来走到沈丁面前，“你别听她的。”
手艺不应该是单独存在的，它应该有价值。面前的老人用黎陶养大了后代，她的外婆何尝不是用灯彩维持着全家的生计。
“手艺人不是神仙，用手艺和劳动换钱干嘛不好意思。”沈丁也站起来道。
另外两个女人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了两个桔梗丛，她们快速地将前端在红色液体里浸湿，再用力扫向刘梅珍挑出的一个个陶罐。
液体接触陶罐表面发出嘶啦的声响，两个女人不断重复，不断拍打，液体在陶罐表面最终留下韵味十足的斑驳痕迹。
沈丁抬头，太阳还是和刚才一样，她的汗也早就把衣衫粘在皮肤。但她除了将双肩包护在胸前外，全然忘记了去遮阳避烟，她被面前的阵仗吸引着，鼓舞着，全心全意等待着。
烟随着火焰消失而散开，地面排排摆放着烧成的陶罐。
一旁的老人又坐回石头上，她松了一口气道，“哎呀，刚才听见爆炸声都想哭了。现在笑了，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