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卑微的人也能死得伟大(第1 / 4页)
小翠也看见了他。
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
杜军军不能动,不能说话,他整个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她怎么会忽然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
谁也分辨不出,这种表情是悲愤?是仇恨?是愉快?还是痛苦?……
杜军军清醒的时候,人已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软。
灯已燃起。
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暗,影子却是黑的。
屋子里还有个人!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
他已完全没有知觉。
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
×××
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越来越暗,渐渐已没有别的颜色。
但当时他却绝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
只为了这支笔,这支他刚从那孩子咽喉上拔下来的小笔!
那孩子若不死,这一场血战并不是绝对不可以避免的。
杜军军心里像是有柄刀。
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床上。
但是这生命、这肉体,都似已不再属于他。
“恭喜你。”
小翠听着他说出这三个字,仿佛笑了笑,仿佛也说了句客气话。
只不过她是不是真的笑了?她说了句什么话?他完全听不到,感觉不到。
杜军军连声音都已几乎突然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你丈夫?”
小翠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
杜军军的心已碎了,粉碎!
×××
“恭喜你。”
小翠站起来,走到床前,替他拉起了被──甚至连这种动作都还是跟以前一样。
杜军军突然冷冷道:“谢谢你,要你来照顾我,实在不敢当。”
小翠淡淡的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也不必客气。”
杜军军道:“但你总是客人,我应该招待你的。”
小翠道:“大家既然都是老朋友了,你为什么还一定要这么客气?”
她不让杜军军开口,接着又道:“以前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可以忘记,但我们总算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
朋友!
以前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感情,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友谊。
以前本来是相依相偎,终夜拥抱着等待天明的情人,现在它已只不过是朋友。
杜军军心里突又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床上。
小翠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
杜军军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
小翠道:“是我自己来的。”
杜军军道:“你为什么要来?”
小翠:“因为我知道你病了。”
暴雨。
雨下得真大,苍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这些血腥,特地下这一场暴雨,将血腥冲干净。
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却是再大的雨也冲不走的。
×××
杜军军狂奔在暴雨中。
小翠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的,我已叫人替你炖了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
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
杜军军却忘不了。
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
是谁?
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
杜军军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憔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
杜军军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小翠。
×××
只有黑!
黑暗中,窗子忽然开了,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
一声霹雳,一道闪电。
闪电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杜军军。
南宫洪!
南宫洪为什么要引起这场血战?
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杜军军冲进去,要了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
他呕吐的时候,身子突然痉挛,突然抽紧,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缩成一团。
“恭喜你。”
他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之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几次。
可是在这世上千千万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杜军军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
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
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
杜军军道:“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一双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融化为一体的情人,现在竟面对着面,说出这种话来,别人一定觉得很滑稽。
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杜军军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应该这样子麻烦你的。”
小翠道:“我说过没关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这里。”
小翠道:“我说过,你应该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
杜军军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
“你既然能将我当做朋友,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寻往昔那种感情?”
“你既然能这样冷静,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看见我的痛苦?”
杜军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让她相信,我也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事。”
杜军军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
小翠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
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
杜军军喘息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小翠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奔跑过,他奔跑的姿态比走路更奇特。
暴雨也已将他身上的血冲干净了。
可是这一场血战所留下的惨痛回忆,却将永远留在他心里。
他杀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该杀。
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的头脑也已被暴雨冲得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