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感悟（第1 / 1页）
宁铃挣扎着爬起，扑在她女儿身上，泪如雨下，嘎声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做我们的孩子实在不容易……"窗外突然传人一声凄凉而沉重的叹息。
一人便咽着道："你并没有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马为云。
以前见过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也会变得如此狼狈，如此憔悴。
他就站在门口，竟似没有勇气走进这屋子。
马文铃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唤他一声："爹"。
马文铃道："有了这本	永春宝鉴	，湘江老人一定会见你的，因为他也是练武的，见了这东西也会心动。"他咬着牙，接着又道："你想利用这机会跟他拼命，但你当然也知道要他死并不容易，所以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将他先抱住，能将他多抱住一刻，贺文海就能多活一刻，阿飞也许就能及时赶去救他！"宁铃黯然无语。
马文铃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每句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已没什么话可说。
马文铃道："贺文海的确对你很好，你为了他就算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没有人能说你不对。"她抖得更厉害，接着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毕竟是你的女儿……我……我……"宁铃的心就像是被针在刺着，忍不住握紧了她女儿的手，道："我当然也替你想过，我……"马文铃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道："你替我想过，我知道，你要我明天早上到那里去等他们，你既已为他死了，他们见到我！自然一定会好好的照顾我。"她嘎声接着道："可是你又怎知一定能救得了他呢，他若看到你死了，心里岂非更乱，更难受，就算小兵能赶去，他也未必能活得了。"宁铃的身子也已开始发抖。
马文铃道："何况，就算他能活下去，就算他肯照顾我，我也不会跟着他的，我根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宁铃凄然道："为什么？"马文铃咬着牙，道："因为我恨他！"宁铃道："但是你已经……"马文铃又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恨他，并不是因为他废了我的武功。"宁铃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马文铃嘶声道："我恨他为什么不是我的父亲，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女儿，我若是他的女儿，你岂非就不会离开我了，一切事岂非全部会好得多？"女突然伏在枕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她眼泪已夺眶而出。
马文铃眼睛虽然闭得很紧，但眼角似也有泪痕留下。
她身子突然发抖，是太冷？还是在做噩梦？
宁铃俯下身，想为她将被拉紧些。
她忽然发觉被是湿的，马文铃的衣服也是湿的，湿透的。
宁铃俏悄推开门，悄俏走了进来。
慈母的脚步永远都那么轻，她们宁可自己彻夜不眠，也不忍惊醒孩子的梦。
马文铃也许已不再是孩子了，也许比大多数人都深沉世故，但当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看来却还是个孩子。
她的脸还是这么小，这么苍白，这么瘦弱，无论她做过什么事，他毕竟还是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对人生还是充满了迷惆。
宁铃悄悄的走到床前，凝视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酸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放声大呼，道："我承认，只有你才是我的父亲，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女儿，除了你，什么人我都不要，无论什么人……"这是女儿对父亲的仟悔，也是父女间独有的感情，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只可惜做父亲的已听不到了。
只要是人，都有觉悟的时候。
纵然他觉悟只不过是因为已被*得走投无路，也还是同样值得尊敬。
血浓于水。
宁铃心里忽也涌起一种怜惜之意，黯然道："我也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做你的好妻子。"马为云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这不能怪你，只怪我，我若没有遇见你，没有遇见贺文海，你们全部不会变成这样子，全部会很幸福。"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岂非也是因此而改变的？
他若没有遇到贺文海，岂非就不会变成这样子？
宁铃泪又流下，道："无论你做过什么事，你至少也是为了要保护你的家，保护你的妻子，所以……你也没有错，我绝不能怪你。"马为云凄然笑道："也许我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宁铃目光茫然遥视着窗外的风雨，哺哺道："错的是谁呢？……错的是谁呢？"他无法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世界上本就有许多事是人们无法解释，无法回答的。
外面虽下着雨，屋子里却还是很干燥，因为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窗户很小，离地很高。
窗户永远都是关着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来，雨也洒不进来。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谁也看不出这墙是土石所筑，还是铜铁所铸？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墙很厚，厚得足以隔绝一切。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没有椅，没有凳，甚至连一只杯子都没有。
这屋子简直比一个苦行僧所住的地方还要简陋。
但他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马为云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女儿。"宁铃猝然回首。
马为云目光转向她，黯然道："我也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我这人活着本就是多余的。"宁铃道："你……"马为云不让她说话，又道："可是我却一心要做你们的好父亲，你们的好丈夫，只不过……看来我并没有做好，我什么事全部做错了。"宁铃瞧着他。
他本是个最讲究衣着，最着意修饰的人，他本来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永远都生气勃勃。
但现在呢？
宁铃心已碎了，整个人已崩溃。
她只觉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倒了下去，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孩子若是他的女儿，他若是我的丈夫……"这念头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但在她心底深处，她又何尝没有偷偷的想过？
不幸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更不幸，更痛苦。
但错的只是父母，孩子并没错，为什么也要跟着受惩罚，跟着受苦？
宁铃怔住，怔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来你也出去过。"马文铃还是闭着眼，闭着嘴，闭得更紧。
宁铃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我？"马文铃终于点了点头。
宁铃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全都听见了？"马文铃忽然往被窝里拿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高高举起，道："拿去。"宁铃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马文铃还是闭着眼，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岂非正是为了要拿这东西才回来的么？"宁铃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我……我是回来看你的。"马文铃道："若不是为了这东西，你还会回来看我？"她忽然张开眼睛，盯着她的母亲。
她目中也充满了痛苦之色，道："你本就打算离开我，若不是为了这样东西，你只怕早就走了。"宁铃黯然道："我的确准备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我……"马文铃打断了她的话，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你要到哪里去。"宁铃道："你知道？"马文铃道："你要去救贺文海，是不是？"宁铃又怔住了。
马文铃嘎声道："你准备用这本	永春宝鉴	去救贺文海，是不是？"她将手里的油纸包抛到宁铃面前，嘶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拿去？为什么还不去？"宁铃身子摇了摇，似已支持不住。
这是她唯一的骨肉，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寄托。
她本来宁死也不愿离开他的。
可是现在……
宁铃猛然回身，将灯芯挑起。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看他几眼，多看他几眼，以后……"以后的事她不敢再想，不忍再想。
只有血才能洗清一切羞侮，一切仇恨。
生命的归宿也是血。
但新的生命，也正是在血中诞生的。（未完待续）
马为云缓缓道："我本不想再来见你们的，这次你出去，我就知道你已下了决心要离开我，所以我既没有劝你留下，也不想求你回去，因为……"他长叹，流泪道："我自己也知道我所做的那些事，不但令你伤心，也令你失望，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偷偷的跟你们一齐出来，只要能远远的看你们一眼，我就满足。"宁铃失声痛哭，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马为云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的确不该再说了，因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太迟。"宁铃流泪道："你知道，我欠他的太多，我不能眼看着他死的。"马为云道："我也欠他的，欠得更多，所以，有些事你应该让我去做。"他似已下了决心，忽然大步走了过去。
宁铃嘎声道："你想做什么？你难道……"马为云忽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咬着牙道："你不能死，也不应该死，该死的是我，我活着，大家都痛苦，我死了，你们反而能好好的活下去。"他一把握起了那本用油纸包着的"永春宝鉴"，人已冲了出去。
只听他话声自风中远远传来，道："孩子，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至于我这父亲……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马文铃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外的风雨。
她已不再流泪。
但她那种眼神，却比流泪更令人心碎。
江溯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神风集团"的老总竟会住在这么样的地方，谁会想到？。
贺文海也不禁怔住。
湘江老人就站在他身旁，瞧着他，悠然道："这地方你满意了么？"贺文海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道："这地方至少很干燥。"湘江老人道："的确很干燥，我可以保证连一滴水都没有。"他淡淡接着道："这地方一向没有茶，没有水，没有酒，也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流过一滴眼泪。"贺文海道："血呢？有没有人在这里流过血。"湘江老人冷冷道："也没有--就算有人想死在这里，还没有走到这里之前，血就已流干了。"他冷冷接着道："我若不想要他进来，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进这屋子。"贺文海又笑了笑，道："老实说，活着住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死在这里倒不错。"湘江老人道："哦？"贺文海道："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像是坟墓。"湘江老人道："既然你喜欢，我不妨就将你埋在这里。"他目中又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指了指脚下的一块地，接着道："就埋在这里，那么以后我每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就会想到	贺大侠-贺文海	就在我的脚下，我做事就会更清醒。"贺文海皱了皱眉，道："清醒？"湘江老人道："因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样会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样，我当然就能警惕自己。"贺文海淡淡道："但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若是太多了，岂非也痛苦得很。"湘江老人道："我不会痛苦，从来没有过。"贺文海道："那只因你也从来没有快乐过……有时我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湘江老人眼角在跳动，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有些人也许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但还有些却更可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贺文海道："哦？"湘江老人盯着他，道："也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贺文海道："也许我根本不想知道。"湘江老人道："你不想。"贺文海道："因为我已知道死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等湘江老人说话，接着又道："在你眼中，看来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不是？"湘江老人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贺文海道："既然我已死定了，就不必再为任何事*心，也不再烦恼，你呢？"他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带着笑道："现在我想坐，就坐下来，想闭起眼睛，你能不能？"湘江老人的拳握紧。
贺文海道："你当然不能，因为你还要担心很多事，还要提防我。"他坐得更舒服了些，悠然道："所以，至少现在我总比你舒服多了。"湘江老人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既然已答应过不让你湿淋淋的死，本想等你衣服一干透就出手的，可是现在我主意又变了。"贺文海道："哦？"湘江老人道："现在我不但要给你套干净的衣服，还要给你一壶酒，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很有趣，能听到死人说如此有趣的活，实在不容易。"............马文铃蜷曲在被窝里，似已睡着，但地上却有几个湿淋淋的脚印还未干透。
燃着灯，灯芯已将燃尽，黯淡的灯光使这半旧的客栈看来更阴森森的，仿佛全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