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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百鬼(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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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坊道上挂起的白皮灯笼泛着幽幽的光亮,好似给彩墨坊蒙上了一张戏纸。

卖酒的博士、打赤膊的行者、撑着油纸伞的游人俱都和那兜售羹汤的老者一样面色惨白,天地间的诸般众生都好似戏台幕后的纸人。

喧闹的人气也在潜移默化间变作了深入骨髓的凉气,坊市勾栏人众最多,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徐之云看的脊背发凉,快步往回走去,可原本只有一二里的坊道,却怎么也走不完。

前方白纸灯的灯火通明,随着坊道一直延伸出去,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不多时,老者擦净粗瓷碗的边缘,随后就将一碗甜羹汤摆在了徐之云面前。

“都已经是寒霜月了?姑娘,今岁是哪一年哩。”

“麟功二十一年呀。”

言罢,徐之云用羹匙舀了一勺甜汤,浅啜后只觉香气浓郁,甜汤顺着喉咙滑入肚腹中,不禁让人全身暖烘烘的。

可惜的是这老者兜售的羹汤虽然滋味极好,但彩墨坊上行人川流熙攘,却不曾有人为此驻足。

酥酪羹的摊案上铺垫着一层厚厚的蓝布,七八个粗瓷碗里盛放着红黑一团的佐料,或许是夜色隐晦,灯火昏黄,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些什么。

老者用单薄秋褂擦了擦手,殷勤笑道。

“姑娘想吃些什么?”

这一笑,他脸上的褶皱都堆在了一处,加之天寒,老者更是面色惨白,说不上来的奇怪。

“一碗羹汤便好。”

她看向热闹的坊间夜市,千盏灯火将整个坊市都映照的极为亮堂,无数铺子前的烛光混淆在一起,好似给夜幕下的坊市披上了一层昏黄的纱。

徐之云沿街踱步,不觉间就出了些汗,坊市中喧闹的人气从窗中涌出,好似寒夜里的热浪,将空气都几乎扭曲了。

香笈坊南北坊道不过三里,栖霞寺的铜钟梵音声未绝,徐之云就已经走出了坊牌,在香笈坊之后的就是彩墨坊。

比起香笈坊的夜市,彩墨坊则热闹更盛。

葳蕤灯火中是繁华的夜景,除却闲逛夜市的游者行人外,还有敲锣打鼓的乐者,扯着嗓子叫卖醪糟烧和酒圆子的商贩,高楼红袖里的歌妓只穿着一抹青纱,露出胸口和大腿的白腻,抚琴唱着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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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的头颅掉了,书生俯下身子去摸索头颅,而就在他弯腰的一霎那,在他背后的那个书箱中竟然也轱辘轱辘滚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件,好家伙,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书生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捡哪颗人头。

而徐之云更是瞪大了双眼,想大声呼救,可到了嘴边却成了无声的呢喃,她喉咙里好像被人塞了一块冰,一直凉到了肚腹。

在山梯两阙的桃林中,有着更多身影逐渐浮现。

先是在彩墨坊里兜售羹汤的老者,他捧着一碗甜汤,可甜汤里的佐料却不是糯米和红豆,而是沉浮着碎骨和秽物,猩红一片。

可眼下明明是霜寒月,又怎么会有桃花绽开,而那两阙的桃林看上去也不见丝毫的生气。

徐之云走了片刻,发现前面有一座供人歇脚的六角小亭。

而凉亭中走出了一人,此人作书生打扮,头戴冠巾,着翠绿长衫,在身后还背着一只红木制的书箱。

书生瞧见了徐之云,三步上前后叉手行礼道。

“姑娘,敢问这里可是庸都?”

“雾野山啊,小姑娘是来上山拜神的吧,不巧哇,前些时日山上的神祠被贵人出资修缮了,这两日拜不得神。”

“雾野山?”

徐之云不禁疑惑,她也来过几次栖霞寺,可从来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雾野山,更不用说山上的神祠。

鬼使神差的,她却离开了香火铺子,不自觉地朝山上走去。

可徐之云却没注意到,香火铺子里老翁身旁所挂着的黄历上赫然写的是麟功三年。

突然夜雾里传来了两声打梆子的声响,那锣槌如同敲在了徐之云的肝胆上。

“夜雨阴潮,防水防盗!”

“小心烛火,紧闭门窗!”

打更人的声音打破了夜里的沉寂,悠远绵长,由远至近,可现在明明还没到一更天啊,谯楼里的打更人又怎么会敲着梆子穿街走巷。

徐之云左顾右盼,却不见了来时的路,更不知应该走向何处,只有那深山上的神祠亮光与山脚下的两间铺子灯火能照亮一旁的阑水和廊桥,似乎已经是出了彩墨坊的地界。

落雪萧萧而止,月蔽墨云间。

天上星相泛着微光,可其中却有一颗妖异的星辰藏于众星之间。

但人间灯火已经阑珊葳蕤,夺人眼目,众生又哪里会去留心天上的星幕。

在栖霞寺旁有香笈坊、入宛坊和彩墨坊等坊市,也算得楼观对耸,流金淌银之地。

几处坊市不似京城中设有宵禁一说,因此往往都会热潮绵延至翌日天明,常有夜会摊案还未撤走,做早食的铺子就已挂幌开门的景象。

原本在这三处坊市里都能瞧见栖霞寺和鸡鸣古山的轮廓,可徐之云走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半点寺庙里的烛火。

相反的是,虽然没见鸡鸣山,可在彩墨坊的左侧,却也有着一座隐匿于夜幕中的深山,山顶似乎有座神祠,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而倏忽间,身后彩墨坊中喧闹的市井声也归于沉寂,浓浓的夜雾从勾栏瓦舍间涌出,将整座彩墨坊都晕染成了一片混沌。

徐之云渐渐的看不清远处的灯火,她紧张地攥紧了双手,指甲都刺到了掌心。

梆梆!

喝了半碗,徐之云只觉得腹中没来由的涌上了一股腥气。

她放下手中的粗瓷碗,站起身来后却见那老者还在碎碎念念,莫约是在说什么今年都已经是麟功二十一年的话。

老者面色惨白的吓人,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快,徐之云见状,后背不禁沁了一层细密的毛汗。

她再转头看向彩墨坊里,不知何时起,那满街的行人都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各处铺子店家还是吆喝。

不曾起夜风,但坊市满街的各色斑斓招子幌子却都在摇曳。

徐之云向上拉了拉衣袖,露出纤细的皓腕,她看向正在调羹汤的老者,不禁问道。

“老先生,这寒霜月里您只穿着单衣,不觉着冷吗?”

“寒霜月?”

老者将炉火上的铜炉提起,一注晶莹的滚水冲入粗瓷碗中,冒出了滚滚热气。

羹汤中佐以甜糯米、芝麻、葛根粉、红豆、山苍子和莲耳。

再往前走去,还能瞧见古桑树下的说书匠人,披着单薄灰襟直踱,手执惊堂木,肚里故事仿佛车载斗量一般,怎么都倾倒不尽。

彩墨坊中市井嘈杂的人声,好似都随着喧闹人气一起揉进了彻夜燃烧的灯油里。

徐之云在彩墨坊里走了半晌,却没见着李夜清,也不知他和那白雀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是走的路多了,她在一处兜售酥酪羹的铺子前停下。

铺子商贩是个笑容满面的老者,但奇怪的是这霜寒月里,老者却只穿着单薄秋衣。

还有粗布麻衣的挑担货郎,两头的担子里挑的全都是人手人脚。

佝偻着身躯的老妇人,手中拄着的是串糖葫芦的扦子,可竹签上穿的不是山楂和糖霜,而是一颗颗血丝密布的眼珠。

也有膘肥体壮,围着油腻长褂的屠夫,他手里攥着的剔骨尖刀明晃晃、亮堂堂,紧接着一刀就刨开了自己的肚皮,一刀下去,心、肝、脾、肺、胃哗啦啦地滚落了一地。

眼前的景象仿若成了人间炼狱,漫山遍野的伥鬼摩肩接踵,张牙舞爪。

整座雾野山上冥火幽幽,妖气冲天。

他口中的庸都位于大玄西陲的蜀地,以前曾是旧朝首府,底蕴甚至比起玉京城更加悠久,但在大玄建国后,定下了玉京为帝所,旧朝的庸都就成了辅都。

徐之云后退了两步,继而回答道。

“庸都?这里是玉京城。”

“什么?!”

面色惨白的书生听到这不是庸都,急忙上前追问,可他一个踉跄,那脖颈上的头颅竟然掉了下来。

………………

雾野山的山梯由青岩凿刻,清冷的月色洒在青石的凹缝里,映着森然的水光。

不知在山梯上走了多久,徐之云身后的铺子、灯火、阑水都在雾气中揉成了一团混沌。

只有山梯两阙的桃林是这一片浓墨中的绯色。

大玄三月素来也称作桃月,在浮玉山的山腰上就栽种了大片的桃林,每逢三月,桃花绯如烈火,令人流连。

左侧的铺子青砖灰瓦,黄布招子斜挂在门口,上面写有香铺二字,店中坐着一个老翁,此刻正扶着木案昏昏欲睡,右侧则是一间酒肆,埋着七口半截入土的大红酒瓮,不见卖酒的博士。

而上山的山门就夹在这两间铺子之间,山门是红梁木修的,并未请高手匠人雕刻,质朴无华,甚至连个牌匾都没有挂上。

徐之云感觉自己好像迷了路,因此上前询问起香火铺子的老翁道。

“老先生,请问这里是哪里?”

闻言,老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道。

已至亥正,只是这几处坊市离玉京城有着些许距离,并不能听见玉京城中谯楼的钟声。

不过每逢正时,栖霞寺里的僧人也会敲响铜钟,梵音绵延数里也不会停歇。

……………

铛、铛、铛。

徐之云方才走进香笈坊的坊市之中,就听见栖霞寺里传来了悠长的铜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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