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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12节(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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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屿正戳那血燕。因为没什么味道,她只吃了一口便没再吃了。她闻言奇怪,什么叫“以后有幸”。水家的家业,不给她要给谁?

以往她也听得些风言风语,说水家家大业大,却没有男孩,外祖父到底想要一个孙儿来继承家业。证据是,外祖父给她起的名是一个男孩儿名,没有哪个女儿家会叫“千屿”。

她小时候听到这个,立马提裙子跑去质问水如山。水如山正在书房练字,淡淡道:“一个名而已,分什么男女。我是水中之山,你是水中小岛,有什么不好吗?”

徐千屿听完,其实有点暗喜。因为外祖父这话里难得地包含了一点望她承欢膝下的爱怜之意,点明了他们之间亲密的血脉相连。但她那日非得梗着脖子问:“凭什么你是大山,我是小岛呢?我也要当大山。”

水如山已经很习惯她的“凭什么”句式,笑了笑道:“小岛长大了便是山。”

水如山却抬了抬下巴:“你当如何?”

徐千屿冷着脸道:“凭什么免费散了?别人这样说我们,我们难道要认了不成?依我看,不如将它坐了实:把剩下的艾晒干剁碎,再在我们的丝绸铺子扯上几匹布,做成一个一个的香包。反正城中无艾,谁想要艾,便买香包,回去拆了自焚。但是香包有布费线费人工费,要卖五文钱一个。”

说着拿银箸蘸酒,在桌面上把毛利算了出来。

徐千屿花钱如流水,但不代表她丁点儿不在乎家里的钱。除了她自己,谁要败坏她水家的钱,她第一个不同意。

水如山原本不打算教徐千屿经商,她出生就躺在金山银山上,不必做这辛苦行当。当时给她请的先生都是城内的大儒,难免有几个酸腐书生,见她屋里摆了算盘,便面露不屑之色,告诫她经商末流,铜臭不雅。

两人常常相对无言,有事说事,倒也形成一种淡而平等的关系。

花厅里诸人一向边吃茶点边谈生意。

大魔肆虐,城中人不出门,水家生意也受了不小的影响,虽赔得起,但难免每天都是这个话题。

观娘说:“南边几家药材铺子倒是有进项,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传言,说熏艾防魔。故而别的没卖,艾草售空,订单排到了几月后。不过这艾草价格便宜,加起来也是杯水车薪。气人的是,有旁边的铺子眼红,说这谣言是我们家放的,城里倒有不少骂声。”

管家道:“哎呦喂,生艾值几个钱,要是想挣,早就趁机涨价了。”

这些年他纵容她,让这力量生长得再混沌、再不辨是非一些,在这乱世,柔弱则易碎,唯有危险能够抵抗危险。

所以他能回应给这个花一般的笑容的,仍然是雕塑般严肃而不为所动的面容。

徐千屿慢慢地敛了笑,低下头安静地吃血燕。

水如山心里一声叹息,搁下箸,饭也吃不下去了。

自打他做出教养这个孩子的决定的那一日起,就常常这般心如刀绞。

水如山瞥见她眼神看过来,抹了抹嘴,搁下碗道:“来人,把这血燕,给小姐也上一份。”

管家很有些欲言又止,因为水如山上了年纪,气虚头晕,这血燕是千金买来给他补血的稀罕物。小姐小小的年纪,身强体壮,哪用吃这个。但水如山一向如此,徐千屿只消多看一眼,不管合不合适,他都会给。

徐千屿刚一坐下,丫鬟便在面前上了热气腾腾的白瓷盏子,掀开盖儿也是红彤彤的。她先是一怔,不知如何措辞,便扭过头,冲着外祖父略含局促地笑了。

徐千屿的神色一惯冷傲,那红润的嘴角微微向下瞥,很难讨好的模样,笑起来却天真得毫不设防,甜蜜得宛如百朵鲜花同时盛放。

水如山持勺的手微微一顿。

此时徐千屿听了这话,又想起这事,心里不由得警钟长鸣。

她在想,她房里忽然来了的那些男丫鬟,会不会是……外祖父准备给她招的赘婿。

顿时,她对尽心尽力陪她玩耍的男丫鬟们产生了敌意,决定以后绝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过分亲密。

“千屿,”水如山忽然唤她,他用帕子缓缓地把她算的帐抹了,道:“你看,这部分利,我们是故意不要的。这是义举。”

“义举?”徐千屿茫然回头看观娘。

徐千屿极为逆反,改日先生来时,见徐千屿屋里摆了五个算盘,大为气恼,训斥起她来。徐千屿哪受过这等气,当面反唇相讥,说当官的不会算账,国库亏空疲软,那都是活该。

气得先生往水如山那里告状,不再愿来他们家。水如山面上告礼道歉,私下却让观娘教她拨珠算账,平时谈论生意上事也不再避讳,叫她旁听,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往常徐千屿都是默默听着,这倒是第一次发出惊人之语。见她在桌上算的帐,几人都乐了,水如山说:“观娘,你教得好啊。”

观娘也笑着告饶:“不敢。”

水如山啜饮一口香茶,这才收了笑:“不错,会做生意。若是以后有幸接了家业,做一个女富商也不错,赔不了钱。”

水如山问艾还有多少。观娘道:“没多少了,都是一季草。昨儿个又冒险拉来一车子,再能卖十几天吧。”

水如山沉吟道:“那便把订单清了,再把剩下的免费散了吧。”

观娘还未开口,徐千屿先横出一道声音:“我不同意。”

几人都吃惊地看她。

徐千屿不仅和外祖父平起平坐,还能在饭桌上任意插话,这是水如山纵容的,管家早习以为常,此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千屿幼时便粘人,她不要那金玉做的拨浪鼓,就要握住他的大拇指不松开。后来千屿学走路,有一日他在庭院中站着和人议事,忽而她蹒跚地走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腿不放,还咯咯地笑。他着乳母把她抱走。

乳母连拉带拆,抱起她走过回廊。不一会儿那端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越来越少。再后来她梳两垂髫,呆呆地站在庭院里,见了他,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只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戒备地看着他走近。

水如山问她学业近况,又问她起居饮食,都是老生常谈的一二句话。说完他又走了,走过亭廊,悄悄躲在柱子后面看一眼。小女孩还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影子拉得很长。丫鬟小心地拉拉小姐的袖子,请她继续踢毽子。她才又扭回头去。

徐千屿从不开口叫他外祖父,不行礼,他也随她去。

唯有此时,徐千屿会使他想起小时候的水微微。

徐千屿是水微微十月怀胎,她的脸型、唇鼻、肤色和这一头浓密的黑发都和水微微一个模子,可气质却更像另一个人。

水如山见过她儿时骑马射箭,见过她在院子里打弹弓时候的眼神,她把打中的麻雀捡起来,拿手帕垫着,拿到眼前看,看弹子儿有没有恰好打穿心脏,秀气的脸上有种天真的残忍。

水微微可不一样。水如山大半生都在外面漂泊做生意,所以他记忆中最常出现离家前女儿四五岁的样子,水微微连见到雨后的麻雀尸体都会伤心,流着两行泪指着给他看,说爹爹,鸟儿这样可怜。

千屿的壳子里有一种混沌的破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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